① 布罗茨基着名的诗
北波罗的海
——给C.H.
当一场暴风雪给海港施粉,当吱嘎作响的松树
在空中留下比雪橇钢轮更深刻的印迹,
何种程度的蓝可被一只眼睛获得?从谨慎风度
之中能够抽芽出什么样的手势语?
跌出视线之外,外面的世界
劫持一张脸孔为人质:苍白,平敞,被雪困住。
这样一只软体动物把磷光留在海洋基底
也因此沉静吸收了所有声速。
因此一根火柴足以令火炉通红;
因此一个落地大座钟,一心跳的兄弟,
在已停止这边大海之后,依旧滴答发声
去把另一方的时间标识。
(那颗晴空 译)
致乌拉尼娅
——致I.K.
万物皆有其极限,包括悲伤。
窗玻璃滞留一份凝视。格栅也无法舍弃一片
树叶。一个人可以哗哗弄响钥匙,汩汩地吞咽。
孤独囫囵地把一个人切成立方。
一头骆驼用其愤恨的鼻孔细嗅着围栏;
一份洞察切割着空虚深入而均匀。
那空间到底会是什么如若这
身体的缺席没有在每个指定
点位?那是为何乌拉尼亚比姐妹克利娥苍老!
在白日中或伴随着沾满煤烟的灯笼,
你看到这地球的秃顶不受任何传记参考,
你看到她无所隐瞒,跟后者不同。
他们正在那里,满载蓝莓的森林,
那些河流里面人们徒手捕捉鲟鱼
或在城镇之上那人浸透的电话本
中你已不再领衔;远远地向东流瀑
着棕褐的山脉;野生母马豪饮
在高高的莎草间;颧骨会渐染黄渍
当群落逐步庞大;而在更远的东边,蒸汽无畏舰或巡洋舰
大片水域增殖着蔚蓝,好像蕾丝内衣。
1981年
(那颗晴空 译)
注:
乌拉尼娅(Urania),希腊神话缪斯九女神之一,主管天文与占星。原意是“天空”
克利娥(Clio),亦属九位缪斯,主管历史。克利娥在缪斯排名中似高于乌拉尼娅,原意是“赞美”
哀歌
无论是你毅然把我钓出太平洋
还是在大西洋边我宽旷地将你壳撬开
现已无甚重要。一种不同的海洋
如今侵蚀着看起来相当硬如磐石
并可在推想中径自慢慢渗入
你的发式,既是——冲刷
也差不多是征服。而,诚如诗人所言,
您已深驻人性,那现在和你后裔一起
横越这个大洲,带来着新的苦恼于心碎。
而这,我希望的,便是我们仍可共通。
依然,他们只是一半的你。在一个法庭中间
你迷人美貌的遗产不会判与
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而我
曾以为那是不朽的。因为尽管诸神或基因
正慷慨借与他们持有的财产 —— 譬如说,一次在这些
管辖区的试运转 ——最终他们很是自私;
无论如何,他们要比你自负,
握有永恒。那是道天壤之别
与在北方某地被雪围困的村子
租下另一个住所,那里也许恰好此刻
你正凝视着你轻薄的镜子
它回返给你的肯定不如我同等单维度
的记忆,尽管对你而言这实在并无区别。
1995
(那颗晴空 译)
黑马
黑色的夜空要较之那些蹄腿明亮,
而他不可以消融进入黑暗。
那个夜晚,我们坐在篝火旁边,
一匹黝黑骏马就闯入我们视野。
我记不得什么东西会更黑一些。
如乌煤般他的蹄腿,也黑暗如夜晚
或者空虚,从鬃毛通体黑色直到马尾。
但他那从未上鞍的脊背之上
却是有着另外一种黑暗。
他纹丝不动站立,看起来就像睡着。
他蹄子上的黑暗甚是摄人。
他浑然黑色而感觉不到阴影。
这样的漆黑也已经无以复加。
如此漆黑,就像午夜的黑暗。
如此漆黑,仿佛漆黑在针的内部。
如此漆黑,就像是隐约在他前方的树木。
恰似地面之下深藏的种窖,
恰似肋骨之间空洞的胸膛。
我想:我们身体的内部漆黑一片。
可是他仍站在我们目前黑暗!
钟盘上依旧才到午夜时分。
他一步也没有朝我们靠近。
他的腹股中羁縻着莫测的黑暗。
他的脊背已经从视野里消失。
明亮的斑影没留下一丝一毫。
他的双眼白光一闪,像一道刺电。
那瞳孔更是沉定得怕人。
他看去好像是某人的底片。
为何他要在前行的跨步中停留
处立在我们之间直到翌日来临?
为何他仍旧留在篝火旁边?
为何它向我们呼吸黑色的空气
并飒飒好像在足底碾压树枝?
为何自他的双眼涌出黑色的光芒?
他在寻找一位骑手,在我们中间。
(那颗晴空 译)
致一位考古学家的信
市民,敌人,怂蛋包 ,蠢货,绝对的
垃圾,叫花子,下流猪,避难犹太,讨厌鬼;
一张被滚开水反复烫伤的头皮
使疲弱的头脑有被完全煮熟的况味。
是的,我们住在这里:在这混凝土,砖头,木制
的碎料堆,你现在前来筛寻。
我们所有的铁丝都交叉,倒钩,纠缠,钩织。
还有:我们没爱过我们的女人,但她们怀了孕。
尖锐便是镐锄痛击死铁的声音;
但它,还是要比我们听过或说过的温柔。
陌生人!穿过我们的腐肉可得谨慎:
你看来是腐肉的对我们细胞却是自由。
别干涉我们的名字。别重建那些元音字母,
或是辅音,诸如此类:他们不会像是画眉
而只是一条疯掉的猎犬,它如狼似虎
吞没自己的踪迹,粪便,继而狂吠,狂吠。
1983
(那颗晴空 译)
一首歌
多希望你在这,亲爱的,
多么希望你在这。
我希望你坐在沙发上
我坐近你。
这手帕可能是你的,
眼泪可能是我的,在下颌打转。
当然,它也可能是
恰恰相反。
多希望你在这,亲爱的,
多么希望你在这。
我希望我们坐进我的车,
你转动排档。
发现我们自己身处他方,
在一处未知的海岸。
或者我们会弥偿
那些我们曾去的地点。
多希望你在这,亲爱的,
多么希望你在这。
我希望我不曾知晓天文
当群星显现,
当月华掠吻过太息、
并辗转梦中的水域。
我希望打个电话给你
还是有25分硬币。
多希望你在这,亲爱的,
在这个半球,
当我我坐在门廊上
呷一罐啤酒。
入暮了,日光西斜;
男孩叫喊而海鸥呜咽。
遗忘何用之有
若垂死紧随其后?
1989
(那颗晴空 译)
1980年5月24日
就此勇敢,因为缺乏野兽,我步入铁笼,
把我的刑期和诨名刻在铺位与椽梁,
生活在海边,亮出王牌在绿洲之中,
身着燕尾服,与魔鬼知晓的人共餐,块菌之上。
从冰川高处我目睹半个世界,这世俗
的宽泛。两次浸溺,三次让小刀耙出我的本质。
离开这个养育过却也令我厌烦的国度。
那些遗忘我的人们会建造一座城市。
我曾在亲历过匈奴人,策马呼号的干草原跋涉,
每个季度都穿着如今不入时的审美,
种植黑麦,将猪圈和马厩的屋顶用沥青涂抹,
囫囵暴食一切,节省着枯水。
我已承认哨兵的第三只眼闯入我潮湿恶臭
的梦。猛嚼流亡的面包;陈腐、脓包流溃。
我肺叶间所有的声音已被许可,除去哀吼;
转换成一阵低语。现在我四十岁。
关于我的生活我该说些什么? 它既是漫长又厌恶透明。
破碎的鸡蛋令我忧伤。而煎蛋,却也,令我呕吐。
然而直到棕色的粘土被灌下我的喉咙,
唯有感激将会从中涌出。
(那颗晴空 译)
哀歌:为罗伯特·洛威尔
1
在你带着教堂披戴的
新英格兰那秋日一般的
蓝色中,豪猪
顶着波士顿的砖头
锐利着它金色的箭针
毫无必要将炫目的
光泽磨出。
白色的泡沫破碎并下跪
在祭坛上。人们的
眼睛在教堂里
闪耀着就像被浪潮
拍溅的卵石。
什么是”拯救“,像玻块
一滴泪能如许般放大
一个未来的完成时态?
唱诗班,反复更迭,
唱着十字架是
吾父所获的秘诀,
却不过是我们的损失。
会有很多,
很多全能的主,
但没太多如你发肤的
一缕。当人死亡
衣柜便呆若木鸡。
我们获取了你夹克和领带
聊赖的状态。
2
查尔斯河岸上
黯淡,拥挤的,打印的字母
围绕他们的密封的舌。
一个孩子,逗号一般,游荡
在元音与辅音
的套管和衣裙
而造不成一个词。缺乏
词笔的符咒
他们的无用。而黑色的
卡迪拉克航行
通过尖叫的警车汽笛
像一个新奥德修斯保持沉默。
3
洛根的飞机轰鸣
飞离,自这棕黄色积聚
工业化后的苔原中
飞离发了苔霉的官僚气。
庞大的自动兽牧食着
灰色,回旋的,平坦的
条纹闪着油腻
像是一面更新的旗帜。
一滩滩的鲟鳗鱼群
更早地发现这块大陆
相比维京人和西班牙人
依然涌跃这片滩涂。
这因与果的共和国
里面悉数每件事
诗歌所代表的
死者的少数。
如今你成为那
无生命的一部分,那无视
寻常的痛楚
的平旷土地。
4
你知道死亡远
远甚于他可能会
了解于你,或敢
于去揭示。
他也许觉似一个古老
黑暗的地方没有火
柴可擦亮,那里每个字词
都在试图闩锁。
在此屋顶下面
肉体收养所有
灵魂正逗留
它的不可见。
在天空中有着
风标虚假的歌颂
你的钟鸣起
——一只不停歇的闹钟。
1977(那颗晴空 译)
布鲁斯
我已在曼哈顿度过十八个春秋。
房东很好,但正在变坏。
实际是,一个卑鄙虫。此人,我恨他。
金钱是长青的,但像血一般流动。
我猜我得横渡到河对岸。
新泽西示意,以其硫粉的闪光。
说,有限的岁月会少犯罪恶。
金钱是长青的,但它不会成长。
我会拿走我的家具,我的旧沙发。
但窗前的景致我该怎么办?
我感觉我和它结了婚,或别的关系。
金钱是长青的,却令心幽黯。
一副躯壳大概知道将往何处。
我猜它是某个灵魂教一人祈祷,
既使上空不过是一架波音飞机。
金钱是长青的,而我已经灰槁。
1992(那颗晴空 译)
'V'型变奏曲
“鸟儿高飞凌掠这后撤的军队!
为何你们突然调转,飞往我们敌人的进向?
而与云朵相悖?我们还没被击败,是吧?
真的,我们已告溃散,但依然有些力量。
因为你们的数目减少。也没那么适合倾听
我们的歌曲。你再也不再是听众。
秃鹫俯冲下来准备取代我们,瓦尔基里如是。而东风
猛击着地平线的冷杉,似锯齿状的风琴。”
“鸟喙的楔形文!令棕榈树抽芽的爆炸!
你的曲调也会吹出,天际,,被西风的呐喊。
我们将之托付给记忆,一个更大的国家。
没有人知道将来,但是总却有昨天。”
“是啊!可是我们生命的跨度更短。并没有坟墓或柴垛
为我们的群类,只有洋甘菊,三叶草,苦野苣 ,
百里香。你的告别辞流淌着“火!火!火!”
我们更难去理解。那是为何我们需要一场胜利。”
1983
(那颗晴空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