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著魔的影片評價
當魔鬼來敲門 18世紀中葉,英國北部有一個平凡安寧的小村莊,綠蔭環繞,鮮花鳥語,每個人都過著滿足而快樂的生活。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所有人都閉門不出,連狗都停止了吠叫,沉浸在睡夢之中。忽然,一陣門栓的巨響,一個女孩披散著頭發不顧家人的喊叫沖出了家門。她的名字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只記得她臉上布滿了悲憤和嫉妒,扭曲變形,雙眼噴射出惡毒的詛咒。那樣的情形彷彿復仇女神附了身,指引她揮舞長刀作戰。她冒著大雨跑到一片空曠的平地上,跪倒在地上向上天祈禱,狂呼,隨著刺目的閃電和轟鳴的雷聲,她召喚來了魔鬼。女孩迫不及待地與那個惡魔簽下了,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以換來強大的力量,向那個拋棄自己的男人進行報復。
在西方文學和電影中,總會看到人們對魔鬼的崇拜,還有一些鮮為人知的祭祀魔鬼的秘儀。對能力弱小卻又野心過大的人來說,魔鬼不是舉著鐮刀取人性命的死神,而是除卻上帝之外擁有強大力量的信仰,他們不在乎出賣靈魂之後的地獄,只為了享受擁有力量那一刻的奇跡,慾望被滿足時那種極致危險的快感。最為大家所熟知的一個人與魔鬼簽訂的契約,該是歌德筆下的浮士德和梅菲斯特了。在浮士德經歷的第一個悲劇中,他被自身汲取知識的能力有限所折磨,「我已經孜孜不倦對哲學、法律連同醫典,令人遺憾地還對神學,全都進行過徹底鑽研!照舊是可憐的蠢材一個,又何嘗明智稍勝當年!」他從抱怨、自責,逐步演變成絕望的厭世。這時候梅菲斯特適時出現,陰險地誘惑浮士德,對他卑躬屈膝,願意做他的僕役,讓他閱歷各種人生。對於浮士德這樣抱有「臻於人類的至極,全部思想都集向這里」的人,自然是沒費什麼力氣就答應了魔鬼的條件。
安德烈·祖拉夫斯基的作品「迷戀」,前一半看似正常,講述的是一對夫婦的情感危機,進入到後半段,觀眾就會驚訝的發現這一切危機的源頭——伊莎貝拉?阿佳妮扮演的安娜被一個污穢的惡魔誘惑,魔鬼利用阿佳妮的身體為自己塑造了一個人形的外貌,正式降臨到人間。
故事從安娜和丈夫馬克的爭論開始,馬克因為什麼事情很生妻子的氣,安娜卻無法解釋原因。看得出,他們正在經歷一次感情危機,丈夫因為工作每周只能在周末的時候拖著行李回家。兩個人躺在床上,安娜含著眼淚歉疚地檢討自己的問題,丈夫也說沒有安娜他沒法生活,之後他們平靜的詢問對方是否有第三者。這樣的談話自然沒有什麼結果。
為了挽回婚姻,馬克辭去了工作,可等他回到家卻不見了妻子的蹤影,只接到她的電話,說要考慮一下自己的生活。馬克翻箱倒櫃的搜尋妻子的衣物,希望尋找到妻子反常行為的蛛絲馬跡,果然發現了一張男人寫給安娜的明信片,「我從未見過神的光芒,直到遇見了你。」(亨利)看罷,馬克發瘋的尋找安娜的下落,約定在一個咖啡館見面說清楚這件婚外戀。
咖啡館的談判從剛開始的分割財產,逐漸開始劍拔弩張,丈夫怒吼著斥責妻子的不忠,兩個人都憤怒地像兩只扭曲著准備戰斗的螳螂,後來的爆發絕對是毀滅性的,馬克在狂怒中打碎了餐館的桌椅,最後被湧上來的侍衛按住。之後,馬克在對安娜的等待中慢慢腐爛,他常常痛苦蜷在床上扭動身體,像條垂死的蛆,和安娜之間的爭吵一次比一次激烈,每一次都讓兩個人精疲力竭,遊走在崩潰的邊緣。安娜離家的次數越來越多,馬克想盡辦法找到了亨利的住所,怒氣沖沖的要求那個男人離開安娜,卻被對方痛打了一頓。安娜的好朋友瑪芝趕來幫助馬克的時候,向他伸出了曖昧的擁抱。
馬克雇了私家偵探跟蹤安娜,發現她果然還有第三個情人,在一棟臨街的古老建築中。蹊蹺的是,尾隨她進去偵查的人全都沒有再出來。他們全看到一個像魚的巨大生物,渾身附著著骯臟的綠色粘液,躲在廁所里發出刺鼻的腥臭,讓人作嘔,這樣的臭氣估計只有在布滿腐爛屍體的下水道才能聞到。凡是看到他的人都會失去控制,渾身抽搐,驚恐萬狀,旋即被發瘋的安娜殺掉,剁成幾段存放在冰箱里。隨著死的人越來越多,惡魔也漸漸變成人形。
馬克知道真相後,為了安娜到處掩藏痕跡,阻攔警察查案,最後和安娜死於亂槍之下。
魔鬼長成馬克的樣子,正式降臨人間。
在「維羅尼卡的雙重生命」中,製造木偶的工匠說,他總會給自己特別喜歡的木偶做一個一模一樣的備份。於是上帝創造了兩個維羅尼卡。在「迷戀」中,導演也創造了兩個阿佳妮,一個是安娜,另外一個是幼兒園老師海倫。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安娜有烏黑濃密的卷發,海倫則是金燦燦的麻花辮。通常,叫安娜的女子都有動人的美貌,凄慘的結局,比如安娜?卡列寧娜用卧軌來放棄生命。海倫是希臘神話中美女的名字,這樣的女子必然有純潔的力量,用美貌威懾天下。
魔鬼不會無緣無故找上什麼人,必然是對生活不滿,有所欲求的人,這樣的人才容易被它誘惑,放棄靈魂。它會選擇安娜,自然少不了是美貌,另一個原因則是她對生活的無法滿足。她深愛著丈夫馬克,卻無法忍受他總是為了工作在外奔波,她懼怕如此完美的丈夫會不愛她,離開她。在一次爭吵與沉默的對抗中,導演展示給觀眾安娜的恐懼。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這么恨我?」馬克無奈的撓著頭皮問安娜。
「沒有。」
「我自作自受?」
「不是。」
「你想和他一起,成家立業,而我和兒子是你的絆腳石?」馬克再次撲向安娜,忍著怒火壓低聲音問。
安娜沉默的搖搖頭。
「你是害怕我嗎?」
安娜還是含著眼淚搖頭。
「你是害怕我不喜歡你了?」
「對。」安娜虛弱的回應著,使勁點點頭。
於是安娜用截然相反的方法抵抗丈夫的背叛:她先選擇背叛,找到了一個看似並不適合她的亨利。亨利在她心中是沒有地位的,只是她逃避的工具,所以她才會在馬克第一次問她的時候斬釘截鐵的回答沒有第三者。但是,當馬克知道真相後,這件事情超出了安娜的控制范圍,她和馬克開始互相傷害,甚至拳腳相加,以致用利刃自殘。在用切肉的刀割傷脖子後,安娜茫然的看著拿著刀也往自己胳膊上切的馬克說,不痛。對愛情的佔有和渴望,讓他們感覺不到肉體上的疼痛。
海倫是沉睡億年的冰川融化的第一滴水,純潔無瑕,無憂無慮,放在陽光下就能熠熠生輝。她代表了所有男人對女性的幻想,美麗、安靜、溫暖、奉獻,她是完美的,沒有慾望的,直到她愛上了馬克。雖然擁有一模一樣的臉龐,馬克還是覺得安娜更美,他甚至愛她瘋狂的靈魂,這是一種魔力,愛情讓人變成魔鬼。海倫從單純的關心自己的學生,到進入馬克的世界,最後愛上了他。她跑去給他開門的樣子,像是戀愛中的少女,聽到愛人的呼喚,便恨不得插上翅膀化作小鳥飛到他身邊。化作人形的惡魔就在屋外等候著她。
當魔鬼叩響你的門,你便無路可逃。 她是刺入心臟的利刃 「伊莎貝拉·阿佳妮」這個名字念起來就是你看到她的第一印象。念「阿」的時候,是被她出塵絕世的美驚呆的瞬間,她是世間最美的墳墓,埋葬你的一切慾念;念「佳」的時候,是屏氣凝神的看她走向你,眼睜睜看著她如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臟,毫無反抗的餘地;念「妮」的時候,你會靜靜享受她在你心中攪動的快感和痛楚,感受永遠心碎的愉悅。
祖拉夫斯基這部驚世駭俗的作品在英國被禁了整整18年,在1999年才以錄像帶形式發行,估計阿佳妮才是唯一解禁的理由。只有阿佳妮才能讓瘋狂這個詞帶著薔薇般的甜蜜,哪怕那薔薇的花莖上豎著尖刺,人們還是忍不住擁入懷里,刺入胸膛。只有她才能讓這個如噩夢般如影隨形的電影,給人帶來回味無窮的沉醉。法國人像是熱戀中的少年,同一年將戛納影後還有凱撒獎最佳女演員的榮譽全部雙手奉上,他們為她而瘋狂。
阿佳妮精湛入骨的演技讓這部恐怖片不用任何特技,就能營造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她把安娜逐漸瘋狂、自殘、獻身給魔鬼的心理變化詮釋得極其有層次,震撼人心。一開始,她只是稍顯憔悴,說話的時候常常囁嚅著,眼含熱淚,用渴望的眼神看著馬克。接著,隨著爭吵的升級,她開始語無倫次,時而安靜不語,時而暴跳如雷,她不停的搓著雙手,彷彿想從身體上脫掉惡魔的附著。當決意轉向魔鬼時,她的眼神簡直可以凍結所看到的一切事物,就像美杜沙的那雙眼睛。
全片最精彩的一幕,是阿佳妮表現安娜在內心極度掙扎,幾近撕裂的場景。畫面從安娜仰頭看著被綁在十字架上耶穌開始,從她喉嚨間擠出來的呻吟聲在大廳回盪著,她的面孔寫滿了疑惑,她在追問上帝為何給她如此的痛苦。走出教堂,進入地下通道時,安娜開始無法抑制的發笑,邊走邊捂著肚子大笑,笑得太過厲害以致得拖著身體走路,笑得前仰後合,無法站穩,當她拖著身體也走不動時,就尖叫著把自己撞向牆壁,不停嘶吼著,彷彿有東西就要從胸口迸裂了。她把買的東西摔向牆壁,一下又一下,牛奶飛濺了出來全部潑在她身上,她從難以抑制的哀號鳴叫到斷斷續續的吼叫,伴隨著前後扭動的身體,最後倒在地上掙扎著打滾,身後是一地的垃圾。她坐在地上,身體前傾,雙手扶著地,嘔吐不止,耳朵湧出來混合著濃液的血水,兩腿之間汩汩冒出綠色的汁液。這時候安娜用盡全身力氣尖叫出來。這是一個整整持續三分鍾的長鏡頭,阿佳妮的表演讓人目瞪口呆,那個附在她身上的惡魔彷彿還冒著熱騰騰的毒氣,要把她燒灼殆盡。她不用 「驅魔人」中小女孩一百八十度的轉頭和倒立爬行便能營造出讓人窒息的恐怖,散播瘟疫,一氣呵成。
看過之後,每個人都深信不疑——阿佳妮有召喚魔鬼的能力。 電影的恐怖藝術 里爾克說,「美不是什麼,而是我們剛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開始。」祖拉夫斯基卻一次次超越了這個界限。
第一次看安德烈?祖拉夫斯基的作品,是他1989年的那部「你的夜晚比我的白天美麗」,這是他和蘇菲·瑪索的第二次合作,之前還有一部1985年的「野戀」(Amour braque,L')。「你的夜晚比我的白天美麗」講的是蘇菲·瑪索扮演的布蘭奇是個有預知能力的少女,她被家人當成搖錢樹,到處登台取悅富人。她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遇見了盧卡斯,她知道這個男人會有不久於人世,卻還是不可自拔的愛上了他。兩人的關系似幻似真,最後盧卡斯看到了一個小丑,就像故事中常講的那樣,他抱著布蘭奇雙雙沉入了大海。這不是一個用邏輯可以解釋的故事,彷彿無數的碎片拼湊而成。電影雖然以死亡告終,但是布蘭奇和盧卡斯之間的愛情讓電影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布蘭奇並沒有祖拉夫斯基鏡中人物慣有的那種癲狂,只是個被命運操控的女人,充滿了謎一樣的身世,可是每當她來到盧卡斯身邊,她似乎都簡單地能讓人一眼看穿。
祖拉夫斯基的電影注重的是氣氛的營造,所以說如果想搞清楚電影中每個細節的連接實在是件讓人頭疼的事情。在1981年的「迷戀」中,這種對夢境般的恐怖氛圍的營造算是一種登峰造極,你會發現根本沒有什麼現實和夢境之分,現實比夢境更加像噩夢。
音樂是導演製造恐怖的武器之一,很像「閃靈」的配樂,從一開始就毫不掩飾的進入恐怖的主題。「閃靈」依靠的大多數是現成的古典音樂,比如開頭取用了中世紀素歌「末日經」和巴托克的「為弦樂、打擊樂和鋼片琴作的音樂」,營造了末日的恐慌和黑暗中的詭異。「迷戀」的配樂來自波蘭作曲家安德烈?科金斯基的原創,電子樂的使用擴大了影像的空間,讓人置身於一個非常陌生危險的環境,不時響起的短笛讓人產生戰栗的感覺。「閃靈」用非正常的弦樂發音方式,例如在琴碼的另一側演奏,還有擦弦,大量的泛音和撥弦,這種製造氣氛的方式給很多人留下了不停被惡靈追逐的驚恐夢境。「迷戀」則更加簡單,在人物對話背景中,加入遙遠而有節奏的擬聲,比如高跟鞋踏在空曠房間的聲音,昆蟲翅膀扇動的響聲,鍾表不耐煩的滴答聲。導演讓某些聲音被提取出來放大,製造魔鬼一步步接近的效果。
演員的肢體動作和導演的特寫鏡頭也給電影的恐怖程度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馬克得知安娜的背叛之後,讓人驚恐的不只是他猙獰的表情,還有他不停在搖椅上晃動,暗示了他當時失衡、難以控制的心。在他接受公司人員詢問時,他坐在轉椅上,不停的轉來轉去,當時他正為找不到安娜而煩躁不安。在他們爭吵的時候,安娜不停地切著手中的牛肉,越切越碎,直至搗成肉末,而他們的家庭也像這牛肉一樣四散一地。恐怖片中,導演對特寫鏡頭的把握也是決定成敗的關鍵。「魔鬼聖嬰」(Rosemary's Baby)中,波蘭斯基讓特寫鏡頭都出現在極強或者極弱的光線下,賦予電影一種夢游般的特質。「迷戀」中,祖拉夫斯基在男女主角私密談話中,喜歡把鏡頭拉得很近,捕捉他們感情細微的,每次定格,都給予觀眾極大的想像空間。
電影本身就是一個隱喻,恐怖的最高藝術也在於此,它讓一切虛無縹緲的噩夢都實現在了現實生活中。人們為了愛情就可以出賣靈魂,和魔鬼交媾,導演藉此諷刺了那些過於瘋狂,帶著強烈佔有欲的愛情,這樣的愛只能把彼此帶向毀滅。而魔鬼在電影中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被消滅,而是成功降臨在人世間,並且以人類的樣貌出現,他能輕易俘獲人們的心,讓他們犯下罪行,享受殺戮的快樂。在這個慾望膨脹,追逐名利的社會,有太多比魔鬼還要可怕和污濁的心靈,也許他們就是你最愛、最親近的人,利用你的弱點誘惑你。
影片最後,魔鬼敲響了海倫的房門。空中拉響了防空警報,飛機轟炸的聲音響徹雲霄,地震的轟鳴讓燈光忽亮忽滅。魔鬼帶來了戰爭和毀滅。戰爭,就是人類對自己的毀滅。